编者按:陈丹青先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,其1980年创作的《西藏组画》轰动中外艺术界,被公认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典之作。1982年,陈丹青移居美国;2000年,回国并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聘为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由于不认同现行考试制度、教学大纲,不认同以“课时”与“学分”算计艺术学生的品质,陈丹青于2004年10月辞职,再次轰动社会,并引起极大关注。陈丹青对美术教育、中西艺术及诸多社会现象等都进行了颇有价值的思考,发表了不少率性、朴素的见解与批评。不少大家习以为常的问题,他会提出很多问号,在不断的追问中呈现出现象的另一面。兹遴选陈丹青先生对于中国画基础教学的一些相关思考,以期对中国画教育和学习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一些思考的角度。
西方水墨素描写生:会断送东方水墨的性命
我觉得用西方美术的水墨写生,会断送了东方水墨的性命,除了蒋兆和,因为我不把蒋兆和当成是画国画的。
徐悲鸿引入西方绘画来改造国画,可能开始了不对的方向,他认为所有绘画都要从素描开始学起,这件事情可能会误导了国画。中国古代画家没有一个人学过西方素描,齐白石、张大千也没有学过西方素描。
中国画是从一根线开始,从一个眼睛开始,从一个局部开始,这和西方绘画法则是不符合的。可是那套西方法则套中国绘画,也一样是不符合东方审美规则的。
西方素描是焦点透视,中国画是多点透视。西方素描是写型,中国画是写神。拿西方的素描写生法则叫你用中国毛笔画素描,毛笔和线条的表现力就完蛋了,中国人那种看对象的多点透视方式,中国画的写神就失落了。
我对中国画的态度很矛盾。一方面,我其实是用西方“眼”看中国画,因为我的眼睛已经西化了;另一方面,我又是绝对的传统主义者,因为传统会自己纠正我的西化“眼”。
中国画妙就妙在它不靠一五一十的写生,照样把人画得非常传情,而且非常像。譬如曾鲸,他画王时敏还是王鉴,画他年轻时的肖像,多好啊!还有画董其昌肖像的那幅画,忘了作者名字,画得多好啊!根本不是写生的,尤其不是美术学院那套写生。就算写生,绘画可以有一千种写生的办法,绝不仅仅是沙龙学院那一套。临摹才是对的。
我一直想写一本书,就是不要相信“西方素描是基础”这句话。这句话是错的。我算是看了世界各国的艺术,西方素描绝对不是基础。
西方素描只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生发出来的一种方式,然后延续几百年,到18世纪变成学院系统,然后传到苏联,再传到中国。
埃及人、印度人几千年前就可以把人和万物画得很像很像,像得一塌糊涂,完全没有画西方素描这件事。
一定要解开这件事情,不然中国画没有前途。中国画的没落就从西方素描教学开始。徐悲鸿先生要是看到他竭力提倡的西方素描后来给弄成这样,他一定很沮丧。
全盘西化的人不应该怀疑中国绘画传统。不废除石膏像写生,中国画不会有前途。可是考前班已经变成最庞大的队伍。
素描国画这条路是走不通的。我当时在纽约听说国内“新文人画”起来了,很有兴趣:“新文人画”的称呼完全是胡扯,但他们的重要贡献是中断了“素描国画”的进程,然后跟清朝以前接轨,而国画改造的技术关节,就是西式的素描写生系统。
徐悲鸿开创的“国画改造”还可忍受,他的确使中国人物画多了一种可能,但后来的素描训练几乎取代了中国画最可贵的法则。现在一些中年画家又回到古人,但他们不再画古人,而是画今人。
国画改造在他们身上证明是失败的,我认为是这样。可是在今天的所谓当代艺术空间,国画蛮吃亏的。因为它的“定语”只是“国画”,只是“水墨”——用画种和工具来定义那么丰富的创作。
明代写实肖像画
中国古人的肖像一般都是正面的,正面是一种面对面的有勇气透视灵魂的角度。这些明人肖像画的意味深长,像是探到了灵魂的最深处。每一张脸都有故事,眼神背后是明代官场的险恶和血腥,儒雅、狡诈、刚正、圆滑、宽仁、贪婪、一切复杂的个人经历和内心活动都被画师敏锐地显现出来,这是古人的“素描”追魂术,几根线画的心惊肉跳,甚至象是魂在纸后,看起来有几分吓人!
明朝随着人物画的衰微和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的分道扬镳,肖像画逐渐走向民间,无名画工中涌现出许多写真能手。同时基于肖像画的独立发展,在职业画家中也有不少善绘肖像者,一些名家还创立了流派,最著名者莫过曾鲸及其“波臣派”。有明一代是肖像画日趋专业化、民间化的转变时期,故无论是宫廷画家、职业画家、文人画家、民间画工,都有不少肖像画创作,呈现出多元化、多层次的状况。明代后期,肖像画题材有所拓展,形式日趋多样,主要类型有朝臣像和宦迹图、文人像和雅集图、庶民像和家庆图。艺术风貌既有传统的勾勒法、彩绘法,又吸收了西法的墨骨法,其影响延续到清代中前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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